【追仪】【曦瑶】参商
（六）
面对蓝景仪一连串的问题，蓝曦臣的眼中满是心痛和讶异，但是他无话可说。
沉默了一会儿，他象征性地拍拍蓝景仪的肩膀道:“你太累了，回去好好睡一觉，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他没有蓝思追的消息，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，甚至他在哪儿发生了什么蓝曦臣都一无所知。面对着自家茫然无措的孩子，蓝曦臣不知道要怎么样安慰蓝景仪，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一个什么立场上安慰蓝景仪。
蓝景仪是他默许来到清河的，蓝景仪第一次求救他也是知道的。但是那个时候蓝曦臣没有回应也没有给他指令让他离开，甚至他们遇到的那些血尸，都是金光瑶操控的。这件事情若真是追根究底，皆是因蓝曦臣而起，他断然没有推脱的可能。
他也没有想到，自己和金光瑶纠缠了那么久，竟然会导致现在这么一个结果。
蓝景仪靠着蓝曦臣哭了一会儿，又吸了吸鼻涕重新理智过来:现在根本不是委屈的时候。这些日子他急疯了也病懵了，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久，全然忘记了他们还有正经事要干。乱葬岗上还有一个可以操控群尸的薛重亥的阵法，需要他和蓝曦臣再去解决。
蓝思追不在，这些事情他都需要去解决。
“泽芜君！乱葬岗上……”蓝景仪想要告诉蓝曦臣，乱葬岗上有东西！你身边的那个女子是金光瑶！金光瑶在背地里进行着一个大计划！而围困清河的那些血尸都是从乱葬岗上的伏魔洞里出来的！
可蓝景仪话到口中还未出口，蓝曦臣却抢先回应了一句:“已经解决了。”
蓝曦臣知道他要问什么，于是又重复了一遍:“那个阵法已经被损毁了，金光瑶的尸身也在烈火中焚烧了，你们担心的事情已经解决了。”
他闭口不谈那个女子的事情，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情——不是金光瑶变成了这个女子纠缠于他，而是他因为一己私欲将金光瑶变作了那个女子。
在这段感情里，比起金光瑶，他看似清醒，却明明是陷得更深的那一个。
好在蓝景仪没有就这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下去，蓝景仪满脑子都是蓝曦臣那一句“已经解决了”。这五个字简简单单，言简意赅。
蓝景仪是难以置信的。他曾经和蓝思追思忖了那么久，这些事情搅得他们两个左右为难坐立难安，现在蓝曦臣居然一句轻轻巧巧的“解决了”就一笔带过了？他似乎并不相信，于是又确认了一遍:“泽芜君，你可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？”
“我知道。我从岐山下来之后便出发去了夷陵，你们书信传到时我已经抵达夷陵了。不知道是谁抢先了一步，乱葬岗上起了冥火，将剩余的血尸和整个洞穴都焚毁了。”蓝曦臣道。
“伏魔洞被毁了……是聂宗主和林医仙……他们联合起来了……”蓝景仪摇了摇头，这些事情太复杂了。
“我猜到了也许会是怀桑，但是总的来说已经了结了。”蓝曦臣补充道，他猜到会是聂怀桑，也只有聂怀桑符合天时地利人和，有着最强烈的动机和目标。
那场暗无天日的冥火结束之后，那次伤筋动骨的对峙之后，蓝曦臣和金光瑶又一次返回了乱葬岗。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，他与金光瑶相互配合，将那个阵法彻底的封存了起来。
如果把它比做一场博弈，于蓝曦臣而言，这也不是一场轻松的对弈，若不是他的对手无意再战，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和决心。
在那片冒着青烟不断坍塌的废墟之中，蓝曦臣望着那个渐渐消失的透明的法阵，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金光瑶道:“阿瑶，你会后悔吗？”
金光瑶漠不关心地望着眼前的一切，他的长发在风中飘动，平静无波的脸上不起一丝波澜，仿佛这是一件与他完全不相干的事情:“我从不后悔。”
不该做的梦，天亮了就要醒了，他哪里有后悔的余地。
蓝曦臣从衣袖中取出了一截火折子，随着火光一闪，那具金光瑶千辛万苦、费尽心思重新复活的身体倾刻包裹在熊熊烈焰之中。
他二人站在火光的两侧，那团火焰倒映在二人的眼眸之中。不知道为什么，望着烈焰中逐渐消失的真正的金光瑶的尸身，蓝曦臣的脸上忽然现出了一种十分复杂的神情，说不上是不舍，还是迷茫，还是痛苦。
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强烈的悲哀:他生而卫道，可这天下苍生，这仙门百家，说到底又与他有何相干？
他一生中最希望得到的那个人，至此真真切切地离他而去了。观音庙一役，他一剑封了那个人的生魂，此次乱葬岗，他又再次将那个人的身体火化。从此之后，这世上再也没有“金光瑶”了，他记忆深处的那个人，再也不存在了……
蓝曦臣的眼中满是凄凉之色，他忽然明白了此前客栈中金光瑶背对自己时万念俱灰的心情:活着是为了什么呢？又是为了谁而活？
若是为了天下大义芸芸众生，可他为了天下大义两次手刃了心爱之人，这天下间又有谁来倾听他、宽慰他、感谢他？没有，天下大义只定了金光瑶是坏人，坏人就应该死，蓝曦臣就应该杀掉他，这样蓝曦臣才是那个符合他们道德标准的好人。
可是这个好人伤心欲绝肝肠寸断，天下大义是不会在意的。
金光瑶生前常说“半生坎坷，皆不由我”，那时蓝曦臣还觉得是他的借口托词。哪里不由得他？别人待他恶，他自可以德报怨。旁人施压于他，他也可断然拒绝。他若能够循规蹈矩事事与自己有商有量，不去生出多余的欲念贪图，自然不会招致灾祸……
可是现在，蓝曦臣望着那具熊熊燃烧的尸身，忽然明白过来: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那么非黑即白的，人生在世，由不得自己的事情太多了。
数十年的岁月并没有在金光瑶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，透过那些火光，蓝曦臣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张熟悉的脸庞，他们二人那些相依相伴相互温存的时光和岁月，终于被这一把火烧得只剩灰烬。
他一直自诩了解金光瑶，直至此刻才终于承认:他不知阿瑶，不知至此。
即便他曾经龙攀凤附做小伏低胁肩谄笑，但是他的那颗心，至始至终都是骄傲的。他不是自己的附庸，也断然不会成为自己身后的那个“蓝夫人”。
和爱不爱无关，他若真的肯了，那他便不是金光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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